「自我療癒」概念與內涵─從身到心到靈命的療癒旅程
前面的話
從事催眠和NLP的教學十多年來,每一兩年就開發整合一個技術,從時間序列療法、古典催眠與催眠回溯療法、瞬間催眠、艾瑞克森取向催眠,以及情緒轉化信念重塑技術……。這兩年來我致力於「創傷復原技術」─自我療癒!
我越來越對於,人類的身心是如何運作,以及「生命」對我們的計畫及『意圖』是什麼,有著更大的好奇與敬畏。
「自我療癒-身體做工-意識觀照-生命整合」的這個全新課程,是我目前最喜歡的。初階課程的第一天我會說,這工作坊只想達成:學習信任身體,以及,對自己有更多的同情。
這簡單的兩句話,是來自於許多的例子---一些在生命中掙扎浮沈又不斷進取的人們的故事。
緣起
幾年前我在上海帶一個催眠治療師訓練課程,進行到回溯創傷整合療法的單元,示範個案是個年輕女孩,以情感橋技術回溯,她回到了童時的創傷經驗(一個跟母親之前的強烈事件)。回溯療法的主軸在於回到創傷事件的原點,重新經歷re-live,並且宣洩淨化catharsis(釋放當時壓抑或扭曲的情緒),得到理解(明瞭事情全貌、相關脈絡與因果,以及當事者的原委),進一步對話,寬恕和解,得到愛(以及關係的重建整合)。
進到最後階段我讓一位媽媽學員上來抱著她。她的過程快結束了,而我注意到她的身體不斷地顫抖著─從腳部開始。顫抖的頻率很快,連抱著她的媽媽的身體也跟著振動。我看到這個顫抖是有意義的。(女孩中間還跟我說,『凌老師,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抖,停不下來。』)(『沒關係,讓它繼續。』)她就這樣子地抖了將近二十分鐘,然後自動平息下來。
那個下午她回座位之後一直睡,很深沈的睡。隔天整個人的氣色變亮了,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清爽。她說整個人身體一直很暖,暖烘烘的,很舒服。
她的身體裡有個「什麼」,透過回溯創傷,並且整合療癒時,那些「能量」以顫抖的型式「表現出來」了。
創傷是一個發生在過往的事件─但它沒有真正離去,彷彿被凍結在某處。或者說,那個強烈的創傷能量被僵凍在一個地方,與我們分離。(但一個被遺棄的,壓抑的生命經驗,從來不會「不存在」,它總會以各種隱晦或扭曲的形式,在底層作用著,這就是許多莫名的身心症狀的原因。)
以上面的例子,透過發抖,「它」釋放了、流通了。
另一次在台北催眠班,一位學員用情感橋回溯的方式,回到她小學一次淹水差點被水沖走的那一幕,她整個人縮著,一直叫,手不斷在周圍抓,彷彿回到當時那個她不慎踏入的水溝,在急流中掙扎。
我讓她完成水中求生的過程(她自己後來抓住一個溝邊的石塊。)(後來她跟我說如果沒有這次催眠,她永遠不記得當時發生什麼,以及她如何沒被水沖走──這是典型的創傷反應:情境失憶。)
她在地板上爬行了好幾步(爬出了水溝),身體發抖,一直喘氣。直到最後平復了,我讓她看清整個過程,她一邊流淚一邊說好險好險,我活下來了。我後來也讓她用她的話重新說給自己聽─關於「我靠自己存活下來了」的這個重要的信念!
(她的症狀就是走路會不穩,常拐傷到腳。又容易在某些時刻失神,呆掉。這次回溯之後,這些症狀都消失了。)(這個情感橋技術大概做了70分鐘。)
身體儲存著創傷!創傷是需要釋放的─而這過程可不能靠理智知性的頭腦─要透過身體和情緒的表達(有時要喊出來,有時要用力打─當有憤怒或受害時)。這是回溯療法裡「宣洩淨化catharsis」,以及諸如原始療法等動力取向(dynamic approach) 治療法的基本前提之一。
隨著這幾年兩岸各地工作坊的帶領,我越來越看到這種現象,那些個儲存在身體裡的─讓我們稱之為「某種型態的能量」好了,就像是充電電池需要卸電discharge、清空一樣。當那些負面能量在她身上(某些部位),透過抖動顫動或其他型式,釋放掉了,才能進入一種流暢的狀態。
當電池裡負面的電卸完了,就可以流通正面的電能了。而這時,「更新」才有可能。(有些人不斷往外尋求心靈課程,不斷上課,但不往內清理,我認為是方向上的謬誤──為學能夠日益,但「為道日損」。)
「當下的力量」作者艾克哈特托勒提到,他觀察到兩隻鴨子在纏鬥─看不出來來由,可能是其中一隻闖入了另一隻的勢力範圍。通常纏鬥為時不過短短的幾秒鐘,然後就各自分開,牠們會幾乎同時「猛烈地抖擻幾下翅膀」,朝反方向遊走,神態安詳彷彿這一刻已若無其事。他領悟到,牠們之所以要抖擻翅膀,其實是為了釋放多餘的能量,以免在身體裡的能量變成負面情感。這就是大自然的智慧,因為牠們沒有必要「豢養」過去。
他說觀察地球上的生命型態中,只有人類會「懷抱著負面情感」。『你可曾經碰過到一隻垂頭喪氣的海豚、一隻自尊心有問題的青蛙、一隻無法放鬆的魚,或者一隻懷恨在心的鳥嗎?』托勒如是問。
顯然大自然讓動物有個完美的機制─能夠應付威脅壓力,並且不殘留在身上形成創傷症候群。如果你看過非洲草原的動物紀錄片,你會知道,動物們(被獵者)每天都遭受生死存亡的威脅,不管是一隻落單的小象,或一群在鱷魚環伺下渡河的羚羊。
另一個重要的啟發,是我在台北帶領催眠師訓練課程,一位跟我學催眠治療的醫師在復訓時說到,他在家裡察覺,『每次過敏(皮膚蕁麻疹) 發作前,先有一個預兆般的感覺(prodrome) ,那是一股冰冷的感覺,幽微而迅速,通常由小腿開始,約3秒鐘內,往上掠過胸部,然後擴散全身,就不見了。』然後他透過自我回溯,『回憶起幼童時期目擊的一樁溺水死亡事件,腫脹的屍體,帶來失去生命的冰冷淒涼感…』,接著就是釋放宣洩等程式,而糾纏多年的過敏症狀居然好了。(這位醫師第一次進課程時,就提到他一直都有過敏的現象。在那次課程裡主要是學習「情感橋回溯療法」。)(按,上述雙引號內的字句,是透過書信,引述自他的補充內容。)
這讓我訝異。一般回溯療法需要有經驗的催眠治療師來帶領──因為要深入被壓抑記憶的潛意識,以及觸及強烈難以忍受的感覺及回憶(這也是潛意識啟動遺忘的防衛機制的原因。)這位醫師除了受過回溯療法的訓練之外,我知道他長年靜坐。
我由是思考著,如果不經由催眠治療師帶領回溯,個人如何能釋放與療癒創傷?有沒有什麼樣的程序與步驟?我們能否靠著自己,來流通那些個或許不在記憶裡的過往意外傷害,或創傷事件中所留下的「殘餘」?
答案在身體!以及觀照的「概念」。
讓身體以某種特定的方式釋放累積的壓力,甚至創傷(不管自己記得不記得)!因此這個工作坊的初階概念是「創傷在身體,療癒也在身體!(可以不經由頭腦)」
我開始有系統地在後續幾年的課程中,陸續放入「身體自我療癒」的活動。
累積發現
再先回到動物界的例子。
為什麼大自然裡的動物不會有創傷(或創傷症候群)?一隻非洲草源的小羚羊可說是每天都活在各種生存威脅之間,但它不會有焦慮恐懼症,不會憂鬱或做噩夢。(也不會跟羊媽媽哭著說它不要上學因為路上有獅群。)
動物有一種內存的本能,能夠釋放每天遭遇壓力威脅後,存留在身上的各種能量與激素。在人類身上,則因為大腦皮質─理性腦的抑制作用,與教養文化和社會制約等多層因素,讓人們在遭逢壓力甚至創傷之後,無由釋放那些強力作用的壓力賀爾蒙─腎上腺素、正腎上腺素,以及可體松(皮質醇)。研究發現,這些原來是為了保命設計的壓力賀爾蒙若長期在體內維持著高水準,會帶來許多身心方面的疾病。當人類無法像動物一樣地「戰或逃」(flight or fight)。(你不能毆打辱罵你的老闆或摔門出去;而有時候傷害你的人是你無法反抗或甚至對不能他生氣的人,像是父母。)無法「戰或逃」,壓力賀爾蒙和各種情緒張力(驚慌、恐懼、憤怒等)就被「凍結(frozen)」住,因此壓力與創傷就累積在身上。
各種災難或重大意外下的倖存者、童年受虐者,以及承受各種型態長期的生活或心理壓力的人,常有許多身心受苦的症狀,他們都是創傷的受害者。美國專研創傷的布里納醫師(J. Douglas Bremner)認為長期或強烈的壓力,會引發一系列的精神疾病,他稱之為創傷係疾病(trauma-spectrum disorders)。(註)
但人做為動物─而且具有覺性與創造智慧,能否也引用這個自然界賦予動物「通過創傷」的偉大設計,來進行自我的(身體)療癒呢?
我開始有系統的進行,對於創傷,不使用催眠回溯療法的個案治療模式(但我催眠治療師訓練課裡還是會有),而是採取工作坊兩人分組練習的模式,我指導一些身體操作原則,學員則學習讓身體做工!
初階的工作坊是開啟身體流──讓我們身體回到它動物性的本能來工作!
是一種特定的身體復原的自動化程序。(動物不用頭腦去想,是身體自己來的。)
又由於創傷會讓人失去與身體的連結──創傷形成割裂、解離與否認。有些創傷倖存者容易有空白、無感覺,麻木、失去記憶等現象;又或者容易激發到亢進、狂躁、衝動與暴力的狀態。
我們的作法不直接觸及創傷,在操作的時候,對於身體以及感受,要很細膩且柔和。全程維持溫和的觀照,一步一步來,這是一個非暴力不對抗的優美取向─且帶著靜心的味道!
工作開始 一個案例
上海帶『自我療癒-身體復原創傷取向』。那是一個三天的工作坊。
活動方式是透過概念說明,我帶一個個案示範(十分鐘),然後分組 兩兩 練習,一個人都是15分鐘的單元。每次活動完分享身心狀態的變化,討論概念,並進一步說明下一階段的注意點。
進到第二個單元時(也就是第二個15分鐘),一位心理諮詢師(一個上海女孩),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,身體開始發抖,然後雙腳往上縮,縮到幾乎腰腹蜷曲起來,她開始抖動。我注意她有些內在的情緒要出來,就走過去她那組,讓她發生聲音,從啊的聲音,到喊,然後哭叫(到這時她的記憶浮現了,之前她只是身體自動反應,頭腦裡沒有任何影像或意念)。
完成整個程序時她分享那是她很小時候一次被狗咬傷的記憶。她忘了怎麼回家,一直哭,同時怕會死掉(那時的概念是會有狂犬病)。她跟爸爸說,可爸爸不搭理她。她窩在自己床上默默掉淚,覺得自己會死掉。難過悲傷(還有生氣,那是更底層對於她父親的,這在她的第三次單元出現了)。聽著外頭水龍頭的聲音,她想只要水滴聲音停了,她就死了。
身體的症狀是全身發冷、打寒戰、不斷地顫抖,間歇性地發出聲音。(我觀察到好多例子,在性命交關或覺得要死亡時,緊縮、顫抖以及全身冰冷都是常見的徵兆。)
她(讓身體)走完了這個過程。
而她是全自動的──在第二個單元裡完成。
我們只是活動前揭櫫了一項身體技巧以及兩點注意原則而已,之後他就在練習伙伴(我們稱為「支持者」)的陪伴下,完成這個創傷釋放的過程。
我注意到,「它」要完成一個當時的反應動作(來自於動物在威脅下求生的「戰或逃」反應),並且在身體上經歷那些能量疏通的過程。
這位學員後來躺在地板上,做出了許多類似瑜珈的動作(她說她沒學過),雙腿一直往上舉高往後往旁往前往後的揮動(她說「我沒想到我的腿可以這樣柔軟!」)當時凍結所在的那個被咬的腿、軟倒爬到家的無力的腿,在當下彷彿重新有了生命的氣息。
如同我前面提到的案例,她也是之後整個人膚色紅潤,呼吸變得自然深沈,人也沈靜了下來。
附帶一句,我真心認為,學習心理諮商、心理諮詢的人,都應當具有這些知識技術─這不是很頭腦、給建議的諮詢方式,而是一個允許並且信任身體的溫柔取向。
(而我們的工作坊還有著不少靜心冥想、意識覺察,以及身體技巧的練習單元。)
這兩三年來,從台北台中高雄新竹嘉義宜蘭屏東還有上海,從10個人的小團體,帶到80個人的整個輔導工作輔導團。從三小時的壓力抒解單元,到連續四天的初階進階工作坊。我不斷地累積發現。
我們設計了六個階段的身體流技術,以及十項輔助身體技巧。分別在初階和進階工作坊當中循序漸進地練習。
到了進階,會加入「意念流」的練習單元
『自我療癒』工作坊有三個技術群,
身體流、意念流與時間流技術,分別在初階、進階與高階工作坊,實際操作。
創傷的影響 與對創傷的再認識
但我也越來越覺得,創傷對人的影響,不見得得是那些巨大的災難才會。當然兩岸十年來的震災澇災,以及個人生命中發生的難以承受的意外傷殘與生離失落,在在都會烙下創傷的印痕。
而有時候,一個小型的車禍、孩童時期被狗驚嚇、或差點意外但沒事,在校時被同學欺凌(現在稱霸凌),長時期的家庭經濟壓力與教養氣氛,或幼兒時期被寄養在別處……我的個案中有許多這些因著「生命經驗」所帶來的性格、情緒模式的影響。而確實越小時候所形成的影響越大(但通常當事人不記得)。想想,一個孩童有什麼足夠的資源能夠度過?特別當他又不被(照顧者)支持及允許的時候。
創傷,是我們感受到遭受威脅,但無能有效反應、或是無法承受那經驗時,所產生的讓人受苦的一系列不良症狀。身體裡某些部位會有僵化與情緒的凍結─那原來是一種防衛機轉,避免去感覺那太強烈而無法負荷的生命事件。但這「凍結」會透過身體的症狀顯現出來,或是在生活中不自主莫名地恐慌、焦慮……,「就覺得自己不對勁」,無法活得輕鬆。因為創傷也凍結了我們原本自然的生命能量之流。
自我療癒初階可以說是一個讓身體解凍的過程。
累積的經驗讓我觀察到,透過身體流來釋放壓力創傷,有著階段-發展性的三個層次。先是身體上的累積壓力或舊傷殘餘,再進到壓抑扭曲的情緒,最後會觸及並釋出創傷。
效益 身體的智慧
幾年來我帶了許多課程與工作坊,也讓我有機會觀察更多。
一位男士說他的脊椎有一處舊傷,學太極拳啦去拉筋啦都沒辦法讓它好。工作坊第二天一早他來說那個點鬆開了。前一天他的身體自動到地板上扭曲著腰背,做著很大程度的伸展─據他說是他自己從來都作不來的姿勢。
一個高工輔導主任,在身體流單元之後,她陳年的肩痛好了。她來信寫上心得,並樂意具名見證。(附於篇末)
一位保險業務員,上課前一天騎機車摔倒扭傷了腿的筋。第一單元她的腳一直自己動來動去,然後說好了七八成;第二天課程結束後她說她的腿全好了。
(不過在此聲明,本工作坊以及身體技術無意取代醫療。也不涉及醫療。)
在台中工作坊的一個單元,一位女士第一個被我邀上來示範,當我說到讓身體流動時,她說「老師,我的右肩膀傷到了,等下不要讓我動到它,我找了一個拳頭師傅但是越搞越糟,我打算去換一家國術館。」
我說就讓你身體做吧─相信身體。結果她的手臂自動抬起來,越抬越高,她一直叫「痛..」,但是後來聽到輕微的一個聲音,她的肩膀「好了」。
類似但更神奇的例子發生在去年的全國高中輔導團,學員都是資深的輔導教師、輔導主任,以及各區的督學。
雖然輔導團邀我的主題是NLP的情緒轉化技巧,我很希望這些資深的輔導主任,對於「創傷與身心」這一塊有更多的認識。除了教師/輔導人員普遍壓力變大之外,校園中越來越多的學生霸凌與衝突現象,也會造成學童各種創傷積累。
我就在兩天工作坊中插入了這「身體抒壓與自我療癒」的三小時單元,簡易地做第一個練習。
那一場共有八十人──有點太多了。不過與會者都是資深輔導人員,我對他們很有信心。兩人一組的練習,加上我的示範和操作,在概念解說之後,每個人各練一次,十五分鐘。
有人打嗝,很深的哈欠,有不少人身體頭肩膀不自覺的一直要動。
(補充一點,我注意到不同職業、專業的人,壓力閉鎖的區域不一樣──輔導教師多在肩膀和脖子;而在兩個不同地區的社工則共通的有手臂一直揮動、甩手的現象。)
有人進入了壓抑的情緒層,流淚不止,有一位一直嘔吐。(這一切的發生他們也都沒有意識內容─頭腦不知道,是身體自己要這樣子做的。)
有一位學員很興奮地分享─她童年被車碾過而受傷的手臂血氣流通了,我猜這十五分鐘對她來說是很神奇的。原始記錄請到:http://www.hypnosis-and-nlp.com/images/self_healing_case1.pdf取材於民雄農工的工作坊全程錄影。
這些看似神奇,不過這套技術是用在創傷復原,所以還有更進一步的。
釋放壓力與創傷的程序有階段性,先從外圍─主要是在生理上─像是長期壓力的積累或是舊傷;進一層的階段,會深入而浮現一些壓抑的情緒,並透過各種型式的表露與宣洩─同樣的,當事人也不太有「意識上的知道」。
在輔導團中一位年長的女老師(在第一次的15分鐘練習中)一直流淚,問她她說不知道為什麼,一股悲傷一直湧上來;同樣的那一場次,另一位老師則緊抓著椅子扶手,喊著「好高!好高!很怕!」她也沒有記憶浮現,但「知道」自己在一個高處就要掉落。(這是身體的自動化退行regression)。
在台中工作坊有位男士,倒在地上大哭,叫「好難過」─一邊捂著他的胸口。
我估計是一種心理上的傷痛。這個取向不管頭腦,因此也不追究「知道不知道」。(十五分鐘單元結束,他的淚水和情緒平復了,問他是怎麼回事,他說他也不知道,就是一直覺得心很痛、難過。)
上海這位女士的例子,則記錄了從身體到情緒的兩個「看似自發自動」的轉變程序。今年(2011)元月和三月,我在上海帶領了催眠師訓練課程初階和進階。由於初階工作坊裡有不少學員明確表示,不僅想學催眠技術也希望在課堂上能得到療癒,我在四天訓練單元裡,做了一天半的「自我療癒」,以下是其中一位學員在三月進階結業時寫下的心得記錄。
『(前略)…感觸最深的是“身體河流”,看似無為之下,沒有意料到正是身體在大有為時,當時雙手手心冒汗和寒氣,靠著那莫名而來的氣,我做了事後支持者告訴我人體極限的動作,明明我什麼也沒有想,但是做那個動作時有一種強烈的情緒出來,不知道它來自哪裡,想著老師的囑咐“不要比較,不要預期,讓它自然地來,自然地發生。”有一股巨大的悲傷湧動著,眼淚不停地流下來,身體出了很多汗,前胸和後背都濕透了,在生活中我是個極少出汗的人,那一個當下,我做到了,排出了身體寒氣,手腳都異常地暖起來,幾天時間身體都在那種被疏通過後的巨大喜悅當中。(之後談及其他催眠技術,此略)』
在這個二十分鐘的單元的後段,我看到她像是靜靜地坐著,而結束後她跟我說,身體自己很細微地顫抖著,她無法控制。同時全身都冒著熱汗─一輩子都沒有出過這樣多的汗。(那是元月份的上海。我們在頂樓的會議廳裡,空調還壞了,估計室溫不到十度吧。)
第三階段就進入了創傷的核心。
很少數的學員能在第一天工作坊裡接觸到創傷事件─湧現了強烈的情緒、場景和記憶。包括回到童年的一些意外傷害或受虐的事件,有人則回到出生創傷。就在今年一月份的上海催眠師訓練課程中,一位學員透過身體工作,最後回到嬰兒要吃奶的那個狀態(她說她沒吃過媽媽的奶),課程後她一直躺著睡個像個嬰兒,並且花了一個半小時吸允由助理餵給她的幾瓣橘子。
一位上海的女士,前後三次單元,每次都有不同的進展。
第一次她說她身體一直沒有感覺,直到最後三分鐘,身體一直往後仰,喉嚨一直呼氣。(後來她說她經常感覺氣不順,她是個說話很急。每次都拉著我說一大堆話的可愛女士)。
第二次練習,她身體往下彎,彎到頭都幾乎碰到地,這種姿勢維持了將近十分鐘。(她有點過胖,換了我,那姿勢我肯定做不來─會被肚子卡住!)結束時發現她滿臉淚水,一樣,她說也不知道為什麼,眼淚一直出來。
第三次她又回到仰頭的姿勢,這回她的嘴巴發出一些細小的聲音,我請她說出來,聽到她喊著「媽媽,媽媽…」那是孩子般的聲音。
她浮現了童年的一個記憶,跟媽媽之間的傷痛。
隔年去上海,她來參加我的催眠師課程了。說她跟朋友講電話,朋友反餽她說「現在才真正地跟你說上話。感覺舒服了。還有你現在的笑,是真正的笑(「我常常笑阿?!」)不,現在的笑是真正開心的笑,以前你的笑沒有那種感覺。」她現在講話慢了,以前常常講她自己的,又快又急,同她說話的人都挺有壓力的。
從一個孩童的經驗說起 微型驚嚇
那是在上海第一次帶創傷療癒,課後一位學員帶全班去她開的新疆餐廳,大家吃喝聊天好不樂乎。那個新疆餐廳中間設了一個小舞池,中場會有新疆舞蹈表演,客人也可以上去跟著跳。我們學員中一個大男孩(也三十歲了,一個很好的上海男人,就叫他阿平吧。)喜歡熱鬧,隨著音樂出去跳了舞。回到我們這桌時,看到一個小女孩很可愛,就大聲叫了她一下,伸手要抱她去跳舞。小女孩被驚嚇了,她的臉一煞間愣住,身體僵在那裡。(我立刻指著她的臉,說『看,這就是freeze!』)不到一秒鐘的時間,女孩轉身要跑回媽媽的懷抱,她媽媽正在餐桌上忙,順手一揮把女孩推開,女孩再次要鑽,又被推開。
阿平意識到了,他慢慢走到女孩面前,女孩子躲在媽媽的椅背後面帶著驚懼的眼神。阿平蹲下來,他慢慢地慢慢地一分一吋地靠近,聲音很柔和地說「妹妹,對不起。」。
小女孩還是怕,當阿平靠近一些時,她身體往後縮,雙手自然揚起來在胸前(這是典型的防禦姿勢,保護身體的重要器官都在臉胸腹一帶)。阿平往後退一步,還故意彎低身體。女孩子沒有再退後了。她把雙手舉高些,作勢要打(她在嘗試攻擊)
阿平身體沒有動,脖子伸長了,把頭故意伸過去。「妹妹,你打我好了。」女孩一開始沒有動,手揚更高了(展現她的威脅),看阿平沒有動也沒有逃,就真的打了下來,啪的一聲落在阿平臉上。阿平故意做出很痛的鬼臉,女孩子又打了幾次(後幾次還真的下了重手!)。
我注意到女孩子的身體靈活了,整個軀體柔軟有力,不再僵住了。
她媽媽聽到動靜,出聲要制止孩子。阿平說沒關係『我在跟妹妹玩』,讓她繼續。(媽媽還真的轉頭過去繼續吃飯敬酒。)
最後女孩子笑了(因為阿平每次被打都故意怪叫做鬼臉。痛呼呼似的。)眼前的這個人不是攻擊者,不是威脅,不是壞人。她笑的時候,阿平也跟著笑。靠的更近,蹲著身體。
然後我們看到他們玩在一起,.女孩子主動爬到他的身上,踩著他的膝蓋,抓著他的頭髮要騎馬。
我們這一桌默默地看著,其實心理是感動著的。
阿平回桌時,紅腫的臉並咧開一張大笑臉,大家拍著他的肩膀,傳遞著無言的表揚嘉許。
隔天有些學員來跟我說回家之後跟子女做了個「創傷復原」。
(如果每位父母,每個幼教老師,都能有創傷與復原的知識,那多好!)
我當然不會說這個餐廳事件是一個創傷,但這個「微型的驚嚇」經驗,我們是個孩童的時候經常有,不是嗎?
我想到了許多的孩子,因為在餐廳裡哭鬧,被父母打罵斥責的孩子;在商店街裡被媽媽罵著「再哭媽媽不要你了,你這個壞小孩」的孩子;在路上有些父母罵了孩子然後轉身大步離去,那些個在後頭哭著跑著想追上大人腳步的孩子;或是在學校生活中,受到師長有意或無意的言辭羞辱的孩子,在同學間被排擠甚至被霸凌的孩子……
或許,我們也曾經是那個孩子。
當時沒有資源,也沒有機會得到適當的扶持,但這個孩子一直在。在我們的身心地圖裡,某個被隔絕遺忘的冰凍水域,等著被接納回來生命的河流裡。
療癒,需要適當的扶持。
再讓我們回到阿平那個主動去討打的動作(好讓小女孩能透過攻擊來釋放freeze)。在餐廳裡,阿平用緩慢接近,進一步退一步的方式,這也符合我們這技術的精神(接觸、放開,溫和的釋放。)在操作創傷釋放的時候,碰到創傷的狀態浮現了,要緩慢,維持觀照。碰了,放開,讓它自然流動。這是一種不急躁的,非暴力不對抗的模式。
輔助身體技巧
在我們的工作坊裡,不會找個人來讓你打。不過在十項輔助的身體技巧裡,有一個就是「防禦與攻擊」。
身體輔助技巧的目的,是讓身體重新學會,或者說是開放它之前被壓抑的生存「本能」。下面舉例說其中的三項身體技巧。
1.防禦與攻擊
在工作坊裡練習「防禦與攻擊」姿勢的時候,有一位女士說她才發現自己不會真正的攻擊,手出去是沒有力氣的,好像要打到底的時候會軟掉,然後心裡會想哭。越打身體越沒力,越難過。
隔天早上來分享,她做了夢,有人來她公司裡鬧,她出來跟對方吵,而且自己很兇,整個夢境就是她一直在攻擊,『很爽!』她如此結尾。
她還提到早上起來,兒子上學前又鬧脾氣了,不肯好好吃飯。按照以前她早就開口罵了,『但是這次我沒理他,也沒影響到我情緒。我平靜地說,不吃的話把這個麵包帶去,不然去學校餓了就自己買東西吃。我老公還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。(笑)』
另一位男學員分享,「攻擊與防禦」的練習在當天晚上幫助他解決公司裡的一項爭執。他發現自己的反應態度跟以往不同─很有力量但卻不是暴力式的。
2.注意力訓練
創傷後的反應模式之一,是注意力僵固(漠然、麻木)。長期的壓力或累積型的微型創傷,則會讓注意力扭曲。
所以工作坊中要練習釋放注意力,讓它恢復開放且流暢。
有次帶一個示範個案回來,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還不在當下。花了幾分鐘讓他注意到現場的燈光、牆壁、看清每個學員的臉…等等。然後放他回座位時,他說:『老師!,我發現這個教室好大喔。我來這裡好多次了,第一次覺得這裡好大,好像比以前的感覺大一倍。』
我說,你真實的注意力回來了。
在處理緊急狀況時,注意力回復的練習,以及身體的「當下感」是兩個要點。
3.撫觸練習
這是來自於擁抱療法的概念。在發展心理學上有個關於依附(attachment)的研究,小猴子會去鐵絲猴的身上吸奶,但卻喜歡回到棉布猴的身上窩著、睡。以及對於伊朗孤兒院的研究(註),都顯示「溫暖的接觸與懷抱」對嬰兒乃至孩童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。(註:伊朗因為戰爭,產生大批孤兒,公營孤兒院的人手不足,這些嬰兒能夠得到生存所需的食物餵養,但卻沒能享有足夠的「被擁抱」。他們長大的發展,不管是智力或是人際關係與情緒表達都有困難,會有社會適應的問題。)
許多學員都表示這真是最舒服的練習了,有人說好像回到小時候被抱著的感覺。但有一位女士痛苦到倒地上蜷曲著身體哭泣─她嬰兒時期沒有被媽媽好好地抱過,我們使用進階的擁抱方法,讓她的身體「吸收」這些「新」的感受。
有個例子讓我印象深刻,我示範撫觸技巧的時候,是找男學員出來,我碰觸他的手臂說明作法。分組練習時有位女學員說她不想練習。問她為什麼她說感覺不舒服,我還開玩笑地說你看到兩個大男人這樣摸手很噁心是不是?她說不是,但我注意到她有個一閃而過的下意識表情,當下我說你要找個你信任的伙伴,好好練習一下,對你有幫助。那個練習單元她練到一半哭了出來,我讓她們組出去外面的空間,完成這練習後她說她浮現了一個記憶,很小時候差點被陌生的大哥哥欺負的情景,當時那個大哥哥就是抓住她的手臂某個地方拉扯,因為她掙扎兩個人一起跌倒,她爬起來跑回家,也不知道為何那大哥哥沒有追來。她說當她的手臂那個部位被摸到的時候很不舒服,接下來因為我說要信任伙伴並且開放身體,那個記憶就浮現了。她還補充說她手臂那裡很敏感,任何人都不能碰─包括她先生在內。我讓她的身體釋放這段創傷經驗,然後請她伙伴再次碰觸手臂部位時,她感覺和緩了,我讓她持續呼吸讓身體流通,直到這塊區域「去敏感化」。
封存的記憶也封鎖感覺,使得身上有一處既陌生又敏感的禁忌區域。
而我們也需要透過身體來釋放凍結創傷,以及透過身體來重新學習,重新感受。這樣才能建立我們跟身體真實的關係。
關於意念 念念遷流 觀照念起念落
在身體流通之後,進階工作坊會在這基礎上,加入意念流的技術單元。
意念流技術來自我多年來在催眠、NLP技術,覺察訓練和信念課程上的學習積累,以及個人靜坐中的體驗與發現。在具備穩定的身體感知能力之後,我們會進階訓練「意識的感知」能力,也就是觀照─一種能覺知自己的意念遷流,去看透這些意念的虛幻、變動、無根(無自性)的能力。
如果用河流來比喻,看似平靜的水面,會有某處有波紋。如果你仔細觀察,那是一種規律的波紋,表示底下有些暗礁或陷落,使得水流的動線有某種規律。
意念的底層就是會有伏流──它在意識未察覺之處,隱匿、反動,形成干擾。
另外一種是漩渦,會把注意力牢牢地吸引進去。創傷者每當觸及一個特定的生命議題,意識深處的黑暗區或是漩渦,就會把他帶入一種或昏亂、或狂躁的狀態。在做練習時,要特別注意這種漩渦現象。
由於有靜坐的習慣,我覺得靜坐是對意識最好的探索工具。早期定力不夠的時候,我常在坐中掉進了「白日夢」,彷彿坐著進入睡夢。在其時,就像是在一個真實的情境裡,而我就是其中的主角,這跟夢境別無分別,我失去了我的主體性。
(意念的漩渦就是一個牢固的白日夢,一個緊密的故事情節,常常重複播演著一種受害者劇本。)
當加強了靜坐中的意識覺知,不再掉進白日夢裡了,會容易隨著「意念團」遷動,好像一下子想到某些事情,整個人進入了那個「想法」和「內在對話」,頭腦裡頭一整個是喋喋不休的對話,就像是身邊有一個整天嘮叨不停的室友(他跟我們住在同一個頭腦裡,我們無法停止他的說話。)。
我還注意到,當我要刻意對抗那個不止息的內在對話時,我會容易打瞌睡,就是意識整個昏掉,很短的時間身體頓一下,然後又清醒回來,這樣子來回好多次。
當覺知能力再提升時,不太容易跟著意念團走了,但還是容易有一個個的片段的意念浮現。這些個意念的片段,看著它來,或者注意力偶爾被它帶走一下。漸漸地,我在這裡,不再是那個意念了。
更進一步,會隱約發現,意念有個發生的源頭,當我知覺到這一點時,我是觀照者,在空曠的寂靜裡,觀看著心念的起落。
什麼在驅動我們 誰是主人
有一天看電視時,我下意識地拿起零嘴送進嘴巴裡…我發現我是無意識的!但,人們做事情,不會『沒有意識』(又不是機器人!)在這裡頭肯定有個「意念」!
過重而常不自覺要吃東西的人,有一種「要撫慰自己」的內在意念,這屬於
「情緒性的吃」而非「生理上飢餓需求」的吃。
每個人都有這種「無意識/下意識」被推動去做一些事情的經驗吧。那個活動可能不健康,或者事後讓人懊悔。這也是減肥戒煙為何市場那麼大,以及戒斷癮頭(菸酒毒品等)那麼困難的原因之一。我們無法控制自己,我們不是自己的主人!甚至可以說,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種強迫症!
我這裡所講的強迫症不是精神病理學上那樣嚴謹的定義,像是一直要洗手,或是拔掉了自己的頭髮那種。但是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強制性的念頭與行為。
在我們意念流的一個練習單元裡,討論到這種驅迫(compulsive),有位學員說,他讀書一定要劃很直的線,如果看到別人畫他書上的線不直,他會直接把書丟了。
另一位是每天要好幾次檢查瓦斯桶,甚至出門之後還要再特地開鎖進去檢查一次。而且看到別人搖晃瓦斯桶他就很生氣,感覺一定會爆炸。
有一位是回到家不管多晚多累都要看電視,手上按著遙控器,只需要螢幕上有影像有聲音,直到累翻了,才要進房間休息。他說雖然心裡另一個聲音跟自己說該睡了,這電視也不好看,但他就是「離不開椅子」,彷彿被附身了─他當下自己不是自己。身體被另一個「什麼」給佔據了。他的理智自我擺在旁邊的位置無能為力,有個更強的「內在自我部分」就是要賴在那裡。
但我們的下意識不會故意做「沒有意義」的事情。一切都有意義,只是我們的意識不懂,它跟下意識分離了。而那時主管我們的身體、思維,情緒反應的,是無意識(或者說是「無明」)。
為何要做意念流
我注意到,當進到了創傷層,當事人往往會浮現記憶、童年的傷痛,以及一些制約反應。這會讓人「跑掉」─失去當下的注意力,彷彿被漩渦給攫取了。或者是被某些內在的東西(意念底下的伏流)干擾、卡住,那往往是一些自我挫敗,甚至自我毀滅、厭棄的意念。
這些情況都會干擾甚至阻礙了「自我療癒」的進程。
有一類的內在干擾是「不讓自己好!」─有一個「我不要讓自己好」的部分;另一類干擾則是要繼續維持受苦(好得到些什麼)的內在意念。(因為受苦有些好處,像是:做一個受害者更清高,也有權力控訴或操弄他人。)
除了這些基於懲罰、報復,或無價值、罪惡感的意念;另外比較麻煩的,可能是與家族系統的動力有關的,或許是對於家族系統的認同與忠誠,因而(無意識地)採取追隨、替代、與贖罪等受苦模式。
「自我」就是意識體,但很多時候我們又受這些意念的宰制與驅策。比方說強迫的思考或制約的反應模式──「我的手很髒,一定要去洗!」「他們交頭接耳的一定在說我壞話。」、「我不夠好,我不值得擁有。」,「我要擁有這個那個,我才會被喜愛。」
這些底層的意念(信念)形成了我們生活的劇本,彷彿我們這個角色的反應都被「設定」了。這讓正向的改變難以發生。特別是那些個隱晦的限制信念(我不值得,我不夠好),以及有自我破壞性的深層意念(為了要懲罰或報復某人,而不讓自己好)。
所以我們在進階工作坊裡,以意念流的技術來進一步清理,並支持這個創傷復原的過程更深入。
終究我們能領會,我們不是那些意識本身,我們是一切意念背後的那個觀看者,是那個照見一切的,無言的凝視。一個內在永存的見證者。
身體河流階段要發展出那個觀照者,在意念流階段則有更多更細膩的活動,穿越機巧的意念幻象遊戲,回歸到那個沈默的、無分別的見證狀態witness。
受創的孩童意識狀態
這次三月在上海帶課程,一個學員說他常常會掉一些東西,一些證件啦記名卡啦,每次同事們都急著幫他找,還去補辦了許多次,這時他突然冒出一句話「好像我是故意掉的。」我抓住他這句話(他這時的表情,是一個孩子般的表情,依我們的話來說,他當下─以及「故意掉東西」時─是退回到「受創的孩童意識狀態」)。透過這個點我讓他直接回到童年的一個事件。
到了進階課程時,我們將要發掘一些我們獨特的強迫症、恐慌、上癮與補償行為。這些都是受創孩童用以逃避與防衛的模式──好不去碰觸那個極苦的痛、深沈的空虛,以及,面對他自己。
以上癮為例,這裡指的不是依賴藥物或菸酒等物質性上癮,而是泛指任何一種我們會重複進行,好讓自己「不必感受」到恐懼傷痛的行為。每個人都有自己慣用的方式,用某些東西填塞─食物、菸酒、買東西與囤積;或是讓自己忙碌不堪像是逛街、看電視,甚至於參與過多的社交活動。
有些型態的上癮與補償行為會得到社會賞識,包括過度工作、助人、成為照顧者與義工,以及追求成就。而這些行為的目的是要讓自己忙得轉移情緒與注意力,以免跟自己處在一起;或用以填補某種空洞,所以不斷地追求、拿取與囤積。這像是一個無望的儀式.。
受傷的孩子永遠在那裡
在一個意念流的練習裡,有位女士身材有些過重,她說自己很「貪吃」(我看是還好啊!),覺得自己怎麼無法控制自己的口腹之慾,她說這話時既羞愧又自責。
意念流的練習,就是透過鎖定一個要改變的議題,一個「症狀」(一種自己不欲有但它卻常常強制發生的情緒-行為模式),透過身體感覺深入時,任由意念(或回憶)浮現。
她兒時家境不好,但弟妹眾多食指浩繁,媽媽因為重男輕女,她記憶中的畫面是,一家子圍著吃飯時,媽媽會伸出筷子壓住她想去挾食物的筷子,同時瞪著她。有次在廚房幫忙端菜時她忍不住偷吃了,那是一顆滷蛋(家裡唯一一顆,要給爸爸的),煮裂開了一小塊,她忍不住伸手去拿那小塊蛋皮放進嘴裡。結果她被罵是「夭死鬼(餓死鬼)投胎」,在全家人吃飯的時候罰跪在客廳裡。
飢餓/匱乏變成她生命的一個「基本狀態」,她裡頭有個受創的部分─想吃又不能吃,「這麼夭鬼/愛吃的我是個壞小孩」的內在聲音終身纏縛著她。孩童會內化教養者給的評語與教導(這是一個「超我superego」形成的過程)。
這個制約而來的信念需要被釋放!
當她掉淚說我怎麼這樣「夭鬼」時,我柔聲跟她說,「如果現在的你是那個小女孩的媽媽,那個常常挨餓,看著哥哥弟弟能吃飽自己卻不敢動筷子的小女孩
,你會怎樣?」她的淚水更多了,但這次是不同的淚水。「允許她可以吃,讓她吃她想吃的。」不然,抑制批判的意念,會永遠讓那飢餓的狀態,在底層翻騰作祟。她抱著自己更緊了,我想她可以懂我的意思。
去知道我們是如何形成今天這個樣子,以及,對自己有更多的同情。我從每次的個案身上,一次次地學到。
另一個讓我想來還是很傷痛的例子,有一位女士,很用心地上各種心理課程,每次上課都積極招呼老師─是個典型的照顧者(照顧者總有些內在的議題)。
在進階時課時她要求做個別練習,私下來跟我說她的情況是,每隔一段時間就會「發作」─會躲開人群,不想見人而且覺得心裡充滿憤怒。什麼事情什麼人都會引發她的情緒。(那時會有自殺的念頭)
我帶領她做身體河流時,進到一個深度,她說身體內部有一種很難過很難過的「癢」,非常癢,但她「完全沒有辦法」,無法去抓無法去停止它。她一邊說一邊流淚說,這種感覺一來,她很氣自己,真想死了算了。我注意到她的身體在下腹(骨盆區)有些很細微而不安的扭動,也注意到她的聲音情緒裡有一種怨恨。
請她說出任何浮現的意念(我使用「句子完成」的方法,我開頭一個詞,讓她下意識地接續)她說很氣很氣,想死,想罵人。我問她想罵誰?她頓了一下(空白,進入一個意念的漩渦,是一種逃)。接著她說想罵自己。(這是轉化的結果,一個扭曲後的自責與罪惡感。)
我領她到戶外,四處無人的地方請她繼續深入身體的感覺,並且允許聲音(意念)表達。她哭、喊、叫、罵,全身發抖,一陣大聲嘶吼之後,真相浮現了。
一個發生在她幼兒時期的,家族內的性傷害。
在這次意念流和身體流的流通之前,她完全沒有印象。她後來跟我說,自己長期有婦科方面的病症,親密關係也很困難。
我懷著同情看到她。
羞恥、罪惡、無法信任人,無法主控自己,失去界線;覺得自己沒有價值─要透過過度照顧人(討好)來得到某種存在的證明。但內在深處始終有一種無名而難言的怒氣……這些是童年性創傷受害者常有的苦之一。
時間流與生命流
在進階課程中,將在流動的身體流基礎上,加強意念流的察覺、釋放與清理。去勘破一些制約與負面信念的模式,對意念有更清晰的覺知力─使得自己不再受制於慣性或過往的「生命劇本」。
到了高階課程,我們將把「時間流」技術整合進來。
課程目標是喚醒覺識,活在當下,開展創造智慧;以及業力的清理─一些來自於無明與習性的干擾與驅迫。可能是源自於家族系統,或個人的過往世代。
結語
在人類的生命旅程中,無處不在的受苦,意義何在?
修士湯瑪斯˙牟敦(Thomas Merton)說,他成為僧侶不是為了比別人吃更多的苦,而是為了更有效率地領受生命裡的痛苦。
釋迦牟尼成道後傳法,他說:我只教導一件事情─去了知苦的本質,以及苦的解脫之道。
這是一個蛻變的旅程,也是一個心靈歸返的旅程。
終究,一些分裂的、被排斥抗拒的自我部分,包括離散的靈魂碎片都將統整,一切一切都將安止於合一的光裡。
我想到尼采的精神三變。
我們都是那忍辱負重,懷著哀傷,被勞役鞭打,行過沙漠的駱駝,恐懼受苦無能反抗。
再來我們會蛻變為憤怒的獅子,充滿力量開始捍衛,甚至攻擊。有著許多的生氣與能量,並且戰鬥。
最終我們會成為孩童。純然、自在,享受生命就只是這樣。……
『復歸於嬰孩』老子也如是說。
學生見證
國立曾文農工輔導主任 梁若玫:
雖然我知道自己常年的肩痛和心理狀態有關
卻始終無法靠意識和自我省思去改變它
上完身體河流的單元後
我的肩痛就消除了
真是太神奇了
讓我不得不相信身體真的能療癒自己
在上完自我療癒工作坊後
感到內在的我鬆動了
比以前更自在
還有一點,課程裡坤楨老師總是循序漸進和細緻的引導
讓我不怕情緒釋放出來 因為知道老師了解你 接納你
你的情緒會被照顧到
Teresa:透過自我療癒的課程學習讓我能勇敢的面對內在的恐懼,及改善了我的強迫症,並重新接納並整合我的內在孩童。
對想參與者的三點溝通
對於有興趣參加的人,這裡補充三點注意事項:
一、不帶預期,但相信身體
有次一個學員聽我說了一些例子之後,在開始時問我,老師我的脖子扭傷了,等下是不是我就做這部分?
「不!你的身體比你更知道它要什麼,以及它會如何做。所以,放開頭腦的預期和控管。聽身體的聲音,完全交給身體。」
為什麼每個的進度不一樣?
除了每個人累積的身心狀態不同之外,我注意到,越是對自我成長下功夫的,越能與自己內在接觸的,進展都較深較快。不過不需強求,只要循序漸進地打開身體知覺,給予它信任,然後再交給它做它擅長的事就好了。(療癒,是一種本能!)
不需比較,不要預期,交給身體。
二、小心靈性的陷阱
我看到許多常年走身心靈的人,一進單元不是進入冥想的光裡,就是讓身體進行某種很優美的類似能量的舞蹈。我看出來這是虛假無根的,會制止。
身體療癒技術不是放鬆─雖然它很可能帶來深度放鬆的效果;不是冥想,如果進了冥想,要把它帶出來,持續維持身體感知;也不是催眠─有時候掉入創傷出不來就是一種催眠現象,我們要全程保持覺知而不是催眠狀態。
我們只是老老實實地跟身體在一起,傾聽它的聲音,然後讓身體作主。不需要想光啦、靈啦,各種意識的或潛意識的期待來給自己好能量,要與光與神合一什麼的。(這可能是一種逃避接觸真實自我的虛假策略。)
有一位學員,上課時採盤腿坐姿,非常地莊嚴,從第一個單元開始就進入能量舞蹈,但我總覺得不實在。在每個單元的尾端我注意到她的負面能量一絲一絲地要浮上來,但她總轉向正面的能量去表達。
最後一天最後一個整合單元的時候,大家都平息了,這一位反而爆發了,狂叫哭吼…我們如何能用堵塞的方法來面對積累數十年的氾濫洪流呢?
一次釋放一點,一次釋放一點。不求快也不求好──沒有什麼是好的,也沒有什麼是不對的。聽自己身體的聲音,不要勉強,不要扭曲。
另外有一位學員,後來才聽說他曾去精神科求診也用藥。說他有在修,第一單元就進入優美的能量舞蹈,做完之後說自己全身充滿能量,還伸出手來幫別人傳氣給光。一旁的我,無語。
學習真正傾聽自己身體的聲音,也學習著誠實跟自己在一起,對任何人來說,始終是一門功課。明還日月暗還虛空,不汝還者非汝而誰?
不過,「要得到尊重」「要展現我有價值」的驅動,是來自於受創的孩童意識狀態,這要在進階的意念流單元去清理與釋放。
三、操作模式上,嚴格避免太過激烈的表達型態
有些人求快求好,這可能是個人特質。有些人則長期浸淫在心靈領域裡,形成某些特定的心理傾向,或者困難於去打開與碰觸一些隱晦議題,或者過程中下意識地要「表現得好」。另一種情況則是,有些人在練習時失去了對對方的同情與溫柔支持,而用指導的方式,逼出看似很炫的效果。
這不是生命真正的道途。
有些學員在經過我們工作坊訓練之後,感覺很「神奇」,急著要去帶領別人。我觀察到,他們忽略了,身體取向的創傷療癒,重點是長養「觀」與「在」的能力,以及重建身體感受的連結,而不是在於強烈的情緒或身體的巨大變動表現。
因為創傷會形成割裂,讓人失去與身體的連結。釋放與復原的過程不能求快,因為身體需要時間去打開、吸收、整合,與重建。
在練習的反應強度上,也要避免表現太亢進、造成無法承受或不平衡的現象。
這些精神都會在工作坊中一再地被提起──我們還在學習,對自己,對人,有著更多的同情。
(註)美國專研創傷的布里納醫師(J. Douglas Bremner)認為長期或強烈的壓力,會引發一系列的精神疾病,他稱之為創傷係疾病(trauma-spectrum disorders),包括創傷後壓力症(PTSD)、解離症(dissociative disorders)、邊緣型人格違常(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)、適應障礙症(adjustment disorder)、焦慮症(anxiety)及憂鬱症。他並且認為壓力與創傷的影響會形成對腦部的傷害,以及伴隨終生的身心症狀。像是戰俘與非戰俘的軍人相比,發生中風的風險高達7.7倍。
在對腦部傷害的部分,Bremner做了多項研究,發現長期暴露在壓力下,會導致海馬迴萎縮!像是罹患創傷後壓力症的越戰退伍軍人和健康的非退伍軍人相比,其海馬迴體積減少了26%!他另一項研究憂鬱症患者(主因是壓力)的左側海馬迴萎縮了19%.
我將另書專章闡述壓力、創傷,以及各種負面的生命經驗對生理與心理的損害。
(凌坤楨作品,引述或轉載,請註明出處及原作者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