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重複的夢境:一列無止境出不了隧道的火車

一個學員有個個案老是重複做一個夢。她個案說,這個夢做好久了,在她有記憶以來,好多年了。

夢裡她在一列長長的火車裡,隨著車廂匡噹匡噹震動的聲音,在黑黑暗暗永無盡頭的隧道裡慢速前進。不知道要去哪裡…
在夢裡永遠沒有抵達,她總是在天光微白時被這個夢喚醒,帶著一股哀傷愁緒。

來訪者是個五十多歲的女士,獨身,公務員。晤談幾次之後建立了信任感,說起自己有一個奇怪的夢境。

『這個夢,夢了好多年了。我不明白,這個夢到底要告訴我什麼?』
『為何總是在隧道裡?一直沒有走出來?還有,我是要去哪裡?』
我學生決定使用催眠,問說,『那個隧道有盡頭嗎?』
「應該有吧?」個案自然地反應。

學生開始做起催眠的標準程序,引導放鬆,帶入一個往下走的樓梯,隨著一階一階的深入,把來訪者帶入催眠狀態裡。到達底下就是車站月台了,進入那節夢中的火車車廂。
『感覺你在那個火車車廂裡,搖搖晃晃,聽到周圍的聲音,有著黑黑的隧道…火車前進的光影…』
個案身體隨著有節奏地晃動,說感覺到一陣暗一陣亮的進出著許多個隧道。
『現在火車要提速了。』(他們的用語把加速叫做「提速」)
(這個個案雙手緊張的抓住椅子的扶手,身體有點繃緊。)
『你會看到遠方有個亮光,滿遠的,小小的光,但你會看到….看到時點頭讓我知道。』(個案點頭)
『那現在要提速了。…我數到三,打一個響指,你會看到光,你會來到出口…一、二..三,嗒!

(彈指頭出聲音,他們叫做「打響指」)
『看到什麼?』
出了隧道口…有一條河流橫在眼前。
水流清澈,和緩的水聲、岸邊的草香。有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。想要往前走。
踏入清淺的溪流,感覺到未及膝的水的清涼,升起一股快樂和輕鬆。想要繼續往前走。
度過河流到了對岸,走上岸堤,青草蔓蔓。
「看到什麼嗎?」
「一個房子。」老老舊舊的,房門是關著的…
『來到門口,看看四周圍…,用手觸碰門板,感受一下門的材質…還有此刻你的心情..』
『這次我從三數到一,打個響指,門會打開,你可以看到裡面,看清楚…三、二、一…嗒!』
隨著指令的聲音,個案淚水流下來。
「奶奶…」「是我的奶奶…」
這位女士很小的時候,是鄉下的奶奶帶大的。
後來爸媽來把她接走,去到城市,但她不快樂。爸媽工作忙、鄰居和同學很陌生…父母管教嚴厲…小女孩經常偷偷哭泣…她想回去。
女孩還是長大了,跟著一般人的生活軌跡,升學、考試、做到了符合父母期待的樣子,一直到有了公務員的工作。同時也還是孤單、不快樂,常常想哭。
可以說她一生當中,能體會到的,能擁有的純真的快樂、被愛與關懷,就是小時候跟奶奶住在一起的時光。
她忘了幾歲時她奶奶過世,她忘了曾住在哪個鄉下。
她遺忘了回去的道路。
那是一條可以回去有快樂和被愛的路。

她已經五十幾歲了,生命中充滿孤寂。
她能勤奮盡責地工作,但內心裡沒有自我肯定。
在她的潛意識裡,在夢裡,要去尋找一個地方,要去找一個人,要回到那個時光。
催眠優美的地方在於,走出另外一個路線,那是潛意識運作的路徑。
個案所提供的任何蛛絲馬跡的線索,包括夢境,都是潛意識想要訴說的故事,但是我們的頭腦系統聽不懂。
我這個學生用的方法很簡單,讓個案進入一種我們稱之為催眠的狀態,好讓她的潛意識能不受干擾地展開行動。
有些人本合作派的催眠師,認為催眠是一種扶持,一種陪伴,一個深層次的「喚醒」。
那些看似頗炫的提示的方法(打響指、換景、加速前進…)都是一種扶持,就像是帶著友善,對來訪者溫柔地表達:
『我在旁邊陪著你,我跟你一起去找,好嗎?請你允許我陪伴著潛意識,拉著你的手,跟你一起,這一回我們能夠找到…』
在此說明一點,不同的治療門派有不同的作法,就算是用夢境解析,佛洛伊德和容格派的治療者也會有不同詮釋。而我們選擇不去解釋夢境而是跟隨著夢境,讓它走完。(在此我並不是提議,類似的夢的例子都得用催眠來工作。)
在這學生的案例裡,她陪伴這位女士,在催眠狀態下讓夢繼續進行──讓潛意識說出來(它透過夢境)想要說的。
這是「完成」(complete)的概念──潛意識有一個要「完成」的傾向─有時就是透過奇怪的重複和莫名難解的衝動,像老是做著同樣的夢。
症狀是一個未完成且扭曲的表達,因為一直找不到適當的途徑,它未能獲得適當的支持──得要出現那麼一個人,願意溫柔地傾聽潛意識!
那麼請這樣想像吧,那個孩童一直焦躁不安,甚至哭泣吵鬧著。一個人的症狀有多久,你就能想像那個暗地悲泣的孩童等待了多久!
催眠祇是一個加速和加深的程序,重要的是,在陪伴的狀態下,我們耐心地聽個案的潛意識要說的故事。(而因此,潛意識這回能夠好好地把這故事述說完整。)
好像催眠治療者在潛意識耳朵邊輕聲地說,不著急,我陪著你,你慢慢說,我會聽懂。
學生的這個案例故事,我頗有感觸。
這位女士,隨著時光流逝,她邁向衰老,生活只剩工作、責任,和一張張每天撕去的日曆。
到終了的評論會說這樣的一個人,(註)
說她很疲憊說她很哀傷,
說青春、快樂與成就都與她錯肩而過,
但,搭上那列歸返的火車,
奶奶還念著她。
奶奶愛她。
我想到一首我很喜歡的詩,是黎.亨特(Leigh Hunt)的〈珍妮吻了我〉 (Jenny Kiss'dMe)。(註)
註:黎·亨特(Leigh Hunt, 1784~1859),英國評論家、詩人、作家。
我們相逢時,珍妮從椅子上跳起來,
吻了我;
時間,你這竊賊!
總愛收羅美事到你的清單裡,
把這放進去:
說我很疲倦,說我很悲傷,

說健康和財富都與我錯身而過,
說我日漸蒼老,但要加上這一筆,
珍妮吻了我。
Jenny kissed me when we met,
Jumping from the chair she sat in;
Time, you thief, who love to get
Sweets into your list, put that in:
Say I'm weary, say I'm sad,
Say that health and wealth have missed me,
Say I'm growing old, but add,
Jenny kissed me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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啟程:打開心靈劇場的後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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